第11集

  禅达无战事。

  闲腻了的川军团开始了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

  迷龙每天出去,去找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可每次都失望而还。

  孟烦了却每天去小醉的石屋旁,看小醉一次次送客。

  没有了“死啦死啦”、没有了日本兵;没有了缅甸的风雨、也没有了行天渡口的枪声。只有五十七岁的郝西川是高兴的,因为,他的娃娃弟兄们有了可以吃饱的粮食和可以遮风避雨的屋子。

  孟烦了终于敢于敲响了小醉的房门,让小醉露出了天真快乐的笑脸。孟烦了本来是一肚子怒气的,可从他见到小醉,就换上了一张带着尴尬的笑脸,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了。

  孟烦了说他是顺道,他掏出几听美国军用罐头递给小醉,说他只是来给他送点吃的。小醉说他是英雄,全禅达城的人都这么说他们。她因为他是英雄而高兴。她说她很高兴他来看她,哥哥在的时候这里全是军人,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了,就连石屋也很寂寞呢。

  孟烦了说自己没钱,要是有钱就都给了她。小醉说不要,说他缺什么可以到这儿来拿,只要她有,他可以随便拿。孟烦了想起自己曾经拿过她的零钱和粉条,不禁惭愧万分。

  但小醉却丝毫没有怪罪他,小醉哭着说,她想死他了。孟烦了激动了,他伸出手去,要和小醉拥抱在一起,可这时候就有人敲门,有个人大声地喊着做不做生意了,怎么还不开门。小醉说是隔壁的大爷,脑子有病还喝多了,孟烦了知道小醉的掩饰还是为了他的他很想抡起棍子冲出去抡那个人满脸花,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小醉还要生活,他不能给小醉带来什么,因此他只能无奈。

  孟烦了只能在无奈中离开小醉,剩下一张梨花一样满是泪痕的脸……

  开饭了。

  一个胖子走了进来,问有没有人知道这里是否住着川军团。迷龙忽然发现这个人就是在筏子上抱起了雷宝儿护着迷龙老婆过江的那个人,迷龙忽地冲上去,按倒胖子就是一顿暴打,直到胖子说不出来话,直到弟兄们拦住他,让他往门口看。迷龙抬头看见,雷宝儿和母亲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后来东北汉子迷龙就趴在女人的怀里失声痛哭,他嚎着说他再也不和他的老婆孩子分开了。他给打晕了的胖子道了歉,就拉着老婆孩子进了屋。

  被打的胖子本来有名子,后来因为老说自己看见过德国的克虏伯大炮,就让川军团的弟兄叫成了“克虏伯”。他带着迷龙老婆和孩子,是一路要着饭走到禅达的。这一路走得艰难,他已经得了饿病,

  后来雷宝儿就从屋里走了出来。郝军医拉住了孩子,院子里就想起了迷龙两口子唱戏的声音。他们情意绵绵地唱着,他们壮怀激烈地唱着,他们屋里的床响了一夜,戏也唱了一夜。气的不辣直骂:你们办事就办事呗,唱他妈的戏做啥子哦!

  早晨,迷龙的大戏终于结束了。他惊讶地发现弟兄们没像往常一样在睡懒觉。后来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居然惊诧万分地问大伙为什么起这么早?结果是迷龙跪在了地上向大伙赔罪。

  可是早晨的吉普车声湮灭了迷龙的声音,虞师的特务营全副武装地走了进来。郝军医以为又是发粮食了,可却听到了全部带走的声音。

  他们被不由分说地集体押上了车,离开了临时兵营。

  可怜的克虏伯,从此也成了川军团的一员。

第12集

 

  军车驶过田野,车上的人议论纷纷。

  不辣说肯定是要枪毙的。蛇屁股说要不咱们跳车吧。郝军医说不至于吧?迷龙确实想跳车,可他刚一站起来后面的押送车就响起了枪。迷龙后来坐下了,孟烦了说他不可能跳,因为他怕不能活着回去,他现在有了牵挂。

  阿译说也许不是枪毙我们,是……枪毙另一个人……让我们,陪着……

  于是大家想起了死啦死啦,想起了他们的团座。尽管许多天来,他们好像已经忘记了他。

  其实谁都知道,他们每一个人,永远也不会忘记了龙文章。

  他们被带到了一间破屋子里,然后副师长唐基出现了。从唐基的口气他们听出了是要审讯,那他们就成了证人。而这,说明他们已经一月不见的团长死啦死啦至少还活着。迷龙说,谁他娘敢说他一句坏话我就整死他,当场。

  于是他们看见了被带上军事法庭的团长。

  龙文章被人押着,没有绑缚和手铐,他看见了自己的部下,冲他们微笑。

  临时改的公堂简陋得可笑,法庭上坐着虞师和唐副师,还有军部的陈大员。

  于是审讯开始了。

  这场审讯让所有人知道了龙文章的过去。他父母双亡,从前跟着父母到处流浪,父母的职业是替人降神招魂,说穿了是个巫婆神汉。可他没有学成,母亲说他没有魂根因此吃不了这碗饭。因此他基本上没有籍贯,但他游历甚广,所以能像说母语一样说十几个省份的方言,他流落到宁夏的时候因为灾荒而从军,官至中尉军需,管的是鞋垫袜子。

  他去过这个国家的无数地方,亲身领略了山山水水的美好,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抗击外来者的侵占,让那些难以忘怀的好山好水一个个沦为哀城。他不明白为什么中国的军人只知道败退,于是他站出来,开始打仗。

  只有虞啸卿觉得他是一派胡言。一个军需官,一个从未打过仗的军需官,怎么能打如此荡气回肠的绝户仗呢?

第13集

  审讯在继续。

  龙文章民国二十五年从戎,跟了无数的队伍。有的队伍被命令和日军作战,可离日军还有百多华里就做鸟兽散了。后来他跟来跟去跟上了虞啸卿的部队,去了缅甸。

  他所在的团副团长在英国人的机场被流弹炸死,机场周围很多的兵散着,英国人不想管,所以他穿了团副的衣服,从此就成了团长。他把川军团剩下的炮灰,包括另一个团另一个师甚至另一个军的炮灰拢在了一起,这才有了冒牌的川军团。

  虞啸卿说:“知道你的罪吗?”

  死啦死啦说:“我害死了一团人。”

  虞啸卿说:“我给过你一个机会在南天门上成仁的,为什么要跑回来?”

  死啦死啦说:“因为我拉回来的人还没死绝。”他想了想又说:“不是,假的,我当时就想的是再打下去就是为死而死了。我知道我做过很多孽,可不该死,每个人都一样,我费这么大劲是为了活着回来。”

  虞啸卿开始审讯证人,无一例外,这些看起来人不像人兵不像兵贼不像贼匪不像匪的家伙们居然无一例外向他们的伪团长表示了支持,上海人阿译是唯一向师长指控龙文章有罪的人。但他马上又说,他自己非常希望也犯下这些罪,他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像龙文章那样活着,不这样,毋宁死。

  审讯只好结束了。

  孟烦了们被送了回去,同车的还有下半个月的给养。他们知道他们的团长至少暂时还没被枪毙。

  生活又开始重复以往。

  一天晚上,孟烦了无端觉得外面似乎有人,他不顾押守哨兵的阻拦冲了出去,他发现了一个人,一个禅达城此时常见的饿殍躺在门口的地上。哨兵说那是个死人,就把他抬到了墙根下,可孟烦了猛然警醒,那是豆饼,那个在竹筏上被当做尸体扔下去的弹药手豆饼。

  大家七呼八叫、七手八脚地把豆饼抬进了屋。可怜的豆饼已经气若游丝了,他不知道是否还能听见这些弟兄们呼唤的声音。郝军医说他要完了,他捱不过今晚了。明天就等着给他送葬吧。可怜的娃儿,到死了却没人知道大号,就知道个外号豆饼,这能让人死得闭眼吗?

  一席话说得大家唏嘘起来,因为他们平时叫惯了外号,恐怕谁也不记得对方的名字了。躺在地上的同类让他们这群麻木不仁似乎没血没肉的人猛然想起了自己。蛇屁股说,我梅州人,叫马大志,求你们帮我记住。不辣说,我宝庆人,叫邓宝,你们也帮我记住。

  不辣求孟烦了帮他把名子写下来。孟烦了说写哪?

  不辣在自己身上打量,一时还真不知道写哪。

  孟烦了说,写衣服上?烧没啦。刻枪上?你有枪吗?刺屁股上?额头上?胳臂上?炮弹炸不烂?揣口袋里?埋你的人有心思翻?你身上哪块是由你自己做主的?——对不起,我要睡啦。

  于是剩下一群茫然的人在黑夜里茫然。

  只有郝军医在那守夜,他看着眼前的豆饼,在想明天,把他埋在那里呢?

第14集

 

  迷龙在和老婆吵架,话里话外听出了想离开禅达的意思。是啊,百无聊赖的一天天,不走,憋也憋死了。

  阿译在组织安装篮球网,唐基给他们送了个篮球,让他们闲着的时候有个消耗自己的营生。

  孟烦了无一例外地和人打嘴仗,尖利的词语让每个人的心里都“咯噔”一下又茫然无措。

  郝军医在给豆饼擦身,他嘀咕着,希望能给娃子一个干净的尸身。

  与此同时,团长龙文章在师部的门口被带了出来。他被命令上了虞啸卿的车,手上仍然带着铐子。他的狗跟着他,跑着……

  唐基副师长驾临的时候,阿译们正在热火朝天,然而绝对是乱七八糟地打篮球,这让唐基非常高兴。他说这才是军人,他们如此生龙活虎让他非常感动。唐基给他们带了新鞋,十双。不过阿译说,他们是十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快要死了。唐基赶紧让自己的车送豆饼去医院,美国人援建的医院刚刚开张。郝军医以为是要埋了豆饼,从屋里呼号着抢了出来,知道是送去医院,顿时留下了眼泪。娃儿有救了。

  唐基临走的时候表扬阿译带兵有方,当即升任阿译为副团长兼督导。阿译张了张嘴问是哪个团,唐基说就是你们团啊,川军团!

  川军团又成立了?无论如何,一头雾水的大兵们还是高兴的。可孟烦了却从这里嗅出了别的味道。川军团了,副团长了,一切都是新的了,还临阵安抚,那团长呢?是要被行刑了吗?

  孟烦了立马疯了似的往师部跑,身后跟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郝西川。

  虞啸卿的车在密林中疾驰,然后停下。龙文章被带了下来,行刑队也排好了队。师座对龙文章说,选个地方吧,为自己选个好风水。

  孟烦了在石墙下流泪。郝西川说你是为他?自古好人没好报。孟烦了狡辩说不是为他,是为他的狗。那是条好狗,孟烦了给他起名叫“狗肉”。主人没了,好狗也会寂寞而去的。

  龙文章在虞师座的望远镜里看见了南天门。他说,要是一定要死,为什么不选择南天门。

  虞啸卿的手枪抵在了龙文章的头上。龙文章紧急求情,给我一个团,哪怕是川军团,给我充足的装备和弹药,我要带着我的团冲上南天门。

  虞啸卿终于收回了枪。他说,大敌当前,斩将不利,我就再遂你一次愿。他把枪扔给龙文章,扭头上了车。

  就在孟烦了和郝军医唏嘘不已热泪纵横的时候,龙文章跟着虞啸卿来到了东岸阵地。虞啸卿让死啦死啦凑近炮队镜,看远处的南天门。虞啸卿说:跟你们在南天门打过的竹内联队已经做了增强,若攻击东岸,将为锋锐之首。

  虞啸卿说:当年打出湖南,就想有和家乡不一样的一片天地。我饿了,在路摊上吃碗米粉,学生游行,有人在我背上贴了个纸条。写着国难当头,岂能坐视?我不知道,我居然就坐在那吃完那碗米粉。

  谁的命里都有个恩人,我的恩公,或是恩婆,就是在我背上贴纸条的那人。国难当头,岂能坐视?于是我再不是那个浑噩的湖南小子。国难当头,岂能坐视。于是我多少年再没回过家乡。我钦佩你打的仗,可现在上峰无战意,我只好把自己挺得象一杆旗,好保你们的战意。可我同样期待着我们能千军万马席卷西岸,攻复南天门失地。

  虞啸卿对龙文章说:你很有趣。漫长的苦守,你是个不错的解乏对象。

  他说得诚恳,绝无戏意。

第15集

 

  孟烦了和郝军医踯躅街头,川军团的不辣们也溜出了已无看守的宅院。他们仍然不知就里,漫无目的。

  迷龙却已经收拾了包裹,装备离开。女人仰脸对他说,我只不过说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走可是你说的。迷龙说干嘛不走,不走就得耗死。可他仍然爬上梯子,看着曾经熟悉的外面——禅达。

  这时候一辆吉普车把一个穿着新军装的军人甩在了当街。龙文章,全副武装的龙文章站在了川军团的旧将面前。

  龙文章官复原职了,迷龙也不再想走了。

  龙团长做的第一件事是让大家脱掉衣服用杀虫剂洗。他是对的,因为伤病的非战斗减员是一支队伍的大忌。

  龙团长做的第二件事是告诉迷龙,这是军队,是我的川军团。而女人和孩子是不应该出现在兵营里的。

  迷龙女人适时地出现,她轻飘飘地说,我是来看看我丈夫,顺便缝缝洗洗,马上就走。

  于是大家看着这个聪明的女人领着孩子安然离开了院子。她是自愿的。

  山林里排起了队伍。

  虞啸卿和陈大员加上副师长唐基在等候着川军团的将士,另一边是给他们补充的新壮丁和无情装备。

  新川军团的授旗仪式就等着主角了。

  可姗姗来迟的龙文章却在虞师座的眼皮底下把队伍拉上了岔道。龙文章带着队伍上了祭旗坡。他让他的兵们仔细观察对面大搞驻防阵地的日本鬼子,让他们记住眼皮下的敌人,记住对面的南天门,那里是他们曾经浴血奋战的地方,而他们的今生也许就要完结在这里。看一眼这里,也许就会渴望战斗了。

  然后他才带着自己的队伍来到师座面前。

  虞啸卿压住怒火没有拂袖而去。唐副师充满文辞的欢迎后,陈大员要将川军团的白色战旗授给川军团中的川人。但川军团没有川人,丧门星站了出来,他说自己的身上背着川人的骨头,是他的兄弟,他要带着他兄弟的骨头打鬼子,然后送自己的兄弟回四川。

  虞啸卿说,川军团的军旗是有来历的。川军团出蜀,一个老画师卖了寿棺,捐作军资,在寿布上画了这个,拦路交予川兵。因为是寿布,所以旗是白的,这本来就是裹尸的寿布,裹战死之躯,可不是拿来给你们投降用的。这上面画的是刑天,没脑袋的被砍了头的刑天,没了头,还以乳为目,以脐为口,对天叫战不休,挥干戚不止。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我以为我该把它给你。可我现在有点怕,怕把它给你。不过老虞信人不疑,虽然共行一道,也可各行一套。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我只希望你对得起这块寿布。

  龙文章列队敬礼,大志不言。

  大员们走了,剩下了新的川军团。龙文章走到壮丁们面前。一个精瘦的士兵一碰即倒,那些人开始嚷嚷,说好了来了就开饭的,啥时候吃饭啊。

  这就是新的川军团?

  孟烦了坐在一堆装备旁边告诉团长,这不过是一堆破烂,我们真的要去送死吗?

第16集

 

  孟烦了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起他的伟大发现,就是虞啸卿在利用川军团。他这是移花接木,让我们充当他的炮灰。

  龙文章对孟烦了的喋喋不休熟视无睹,他一边翻着交接给他的物质清单,突然眼睛一亮。

  死啦死啦大声叫起来:这帐上还给咱们留了一千多块。不是国币,是半开啊。快,快找找。

  孟烦了诧异起来,难道虞家军还要给你行贿?

  蛇屁股等人果然找到了钱盒子,里面叮当作响着。他露出笑脸,央求团座给弟兄们打打牙祭吧。

  但是团座就是团座,他站起来向迷龙走去。

  东北人迷龙还以做小买卖著称,龙文章马上用许诺给迷龙好处的办法去做一笔军火的买卖。卖出他们多余或者没用的物质,换取现钱,然后买来时下最缺的大鱼大肉,让川军团飘香的饭伙吸引来能打仗的士兵。他还是要打仗啊,因为那些一碰即倒的壮丁们让他知道,他需要真正的战士。

  当然,作为回报,迷龙的好处是可以用公款租一所房子安顿好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迷龙得令,高兴的去了。其他的弟兄被龙团座也派了出去,他让他们全去找人,把他们认得的靠得住的会打仗的打过仗的,不会吃完了一撩筷子就跑的全给他划拉过来,就说一句话,你们吃的是猪食,川军团吃的那才叫人饭。去吧,快去。这是命令。

  从此后川军团大院里的香气吸引了无数饿汉,他们吃顺了嘴就都成了川军团的战士。后来因为狼多肉少,搞得迷龙们自己都吃不上正餐,还得等别人吃完了才能上桌。但是以后的餐桌上又多了个自家的兄弟,豆饼治好了病回来了。和战争相比,这是好消息。

  有了几个大子儿的迷龙终于要搬家了。

  他的家具是这么来的,先把拆了零的大床钉上,然后堵住街口,让过往的军车停住。再让孟烦了冒充副官报告说要搬去的房子太小,家具根本搬不进去。迷龙这时候说不买了。要拆下来家具可就零碎了,这时候再派阿译出场,他一身军官打扮,说这里交通堵塞妨碍军务要送老板军法从事。老板着急就哀求迷龙买下,价钱好商量。于是迷龙看在大家的份上用劈材价买上这些“无用”的家什。

  有了家具还要有房子。但是他们想用同样的方法敲诈房主的企图却落了空。迷龙把老婆孩子都叫了来,却因为精明的管家,把一伙人拒之门外了。

  管家因为得胜而愈加得意,他放肆地说,你就是个睡马路牙子的命,想到我这敲诈,你还嫩点。你要是有本事吃喝拉撒睡全跟外边路上,一年,宅子给你住。

  迷龙被逗起了火气,他搬下大床就在他相中的大宅子门前干耗上了。

  迷龙说,我就睡这,不走了!

第17集

 

  迷龙真的不走了。

  孟烦了企图劝劝他,可迷龙是越劝越来劲。就连迷龙老婆也没把他劝退半步。

  于是大家懒得再劝,弟兄们坐着站着靠着,看着这禅达城里的荒唐一景——一张偌大无比的光板床,床上躺一个世界上最固执的男人。

  郝军医说,小泼皮碰上了老无赖,真是绝症。

  孟烦了退出了人群,向一边走开。

  在禅达的街上,经常会看到背着书的读书人,他们也是来抗日的。想到自己曾经也是个学生,也有过一腔热血的时候,孟烦了和阿译不免有些感慨。那些青年学生,也有被叫做赤色分子,他们不辞辛苦地坚守自己的主义和思想,而自己却拿着枪躲在禅达的街上,孟烦了的心情突然有些烦闷。

  他在街角遇见了阿译和雷宝儿,逗了一会孩子却一转身,看见了水灵灵站在一边的小醉。

  她拎着一个菜蓝子,里边有一些新鲜的青菜。他们猝不及防的相遇让这个街道充满了亮色。

  可是远处突然响起了爆炸声,孟烦了即刻反应过来,他大喊着“趴下”,就把小醉和雷宝儿扑倒在了身下。

  是日军的炮火,禅达城开始四处中弹冒烟,孟烦了和阿译爬起来就往驻地跑去,小醉在身后喊着,你不要死!

  孟烦了愣怔了一下,转身跑回来,搂住她狠狠亲了她一口,然后就开始狂奔,

  他们跑着,看见龙团座也骑着一辆破旧的脚踏车疯狂向前。他一边骑着一边喊着,迷龙他们要无心再耗下去,跟上团长狂奔起来。

  禅达街头跑过很多拿枪的兵,那是守东岸防线的兵。一个逃兵说日本人突破了江岸防线,已经占了师部,连虞啸卿都战死了。

  川军团的人大吃一惊。死啦死啦却站起来喊着,走啦走啦!全团集结!当兵的哪能被打死在自己窝里?我刚收到的消息,虞师座已经干过怒江啦,歼敌数万,正率精兵直扑密支那!

  阿译在一边嘀咕,这个,不可能吧?

  死啦死啦说,最好的都不信,干嘛要信最坏的?我们是军人,谁死了都得打。

  他命令手下下掉溃兵的枪,重机枪手手中的机枪一个连发,溃兵们丢掉自己的枪,龙文章让川军团迅速武装起自己。

  龙文章一枪洞穿了一个企图反抗的逃兵的头颅。然后吼道,虞啸卿指挥不当,死不足惜。可你们这么乱哄哄跑散了编制,像个军人吗?赶紧给我掉头回去,跟着川军团死顶。

  逃兵们和川军团僵住了。这时候一辆吉普车从斜刺的巷里开了出来,虞啸卿站在车上,车里是张立宪、何书光等几个卫护。

  虞啸卿说,他说了八个字,我现在补上。后退一步,格杀勿论。

  虞啸卿的出现让逃兵们来了精神,他们马上转回了身。

  虞啸卿对着龙文章说,你是我听到在大叫反攻的第一个人。现在我任命你为我的主力团长。

  龙文章却说,我就要我的川军团。

  虞啸卿说,好吧,就你的川军团。

  在如织的炮火中,川军团的勇士们向祭旗坡推进着……

第18集

 

  但是祭旗坡上无战事,日本人选择了别处攻击。

  龙文章懊悔得顿足捶胸,没有对手,他的川军团还能当什么英雄。不过川军团能打仗的不多,一个营的兵力,大概也就一个连人好使,龙文章知道,要是日本人真的进攻祭旗坡,他的川军团转眼就会倒下一大片。

  他狂怒着对着山崖咆哮,却遭遇了一声枪响。龙文章应声倒地,孟烦了们赶紧围上去,龙文章却并没有枪伤。

  川军团惊魂未定,龙文章却不可思议地大笑起来。原来,山崖下面有日军,那颗子弹就是他们射的。企图渡过怒江的日军一部大约两个小队遭遇了怒江大水,被激流冲偏到了祭旗坡的山崖下。龙文章为有了敌人而大笑。

  但是日军藏在山崖下,利用一个凹处藏身和川军团对峙着。

  孟烦了出了个主意往下扔手榴弹,龙文章马上采纳了,但间角太大基本没有杀伤力。孟烦了疑惑龙文章这仗打得有点儿戏。

  然而龙文章却让川军团的新兵们挖着掩体,他自己也投入到挖战壕的队伍里去了。

  孟烦了等人打了半天没有起色,结果等来了铁青着脸的虞啸卿。

  虞啸卿质问龙文章:“怎么回事?”

  死啦死啦说正在筑防。

  虞啸卿说,横澜山阵地已经全歼敌军,你们是全师唯一被敌军突进的防线,并且,至今仍未歼灭。你的阵地下面有多少日军?一个师团?为什么吃不下?

  龙文章慢悠悠地说,几十个回不去的日军不足为患,我让全团轮番和他们打,估计的损失不到一个连,新兵们就学会了打仗。

  虞啸卿不明白,“你是说……慢慢来?”

  龙文章点点头。他说中国人爱安逸,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命都不要,就要安逸,就这毛病,连师座都没逃过爱安逸的毛病。

  虞啸卿一个巴掌扇过去,龙文章一头撞在刚挖好的壕壁上。

  虞啸卿怒吼,我生平最烦就是空谈阔论,因为你这样太有想法的家伙正在摆道理的时候,我们的国家正在叫人一道道摆掉。你能不能做点实事?

  龙文章捂着脸说,我做了呀,师座。我们拒敌于西岸,可东岸有日本人,我们就不会再睡着,禅达就再不敢睡觉了。

  虞啸卿暴怒至极,下令要枪毙了龙文章。

  龙文章苦笑了一下,说“好了,我不会胡思乱想了。我这就去吃掉他们。”

  于是川军团开始在山林中寻找日军。

  虞啸卿只给了四个小时,在黎明来临前他不想虞师防区里再有一个日军,可到天亮时他们只杀死了五个。

  一个逃晕头的日军跑上了川军团的阵地,给一个晕晕欲睡的新兵捅了一刀,然后逃之夭夭。他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因为他也怕暴露,但这形同给虞啸卿扇了一耳光,因为此时虞啸卿正在阵地上,等着龙文章的回音。

  虞啸卿终于明白,他的防区里再也不能说没有日军了。

  虞啸卿说,现在,你把刀插在我的心口了!

  死啦死啦低头说,那谈不上刀,顶多算根刺。

  虞啸卿瞪着龙文章看了很久,然后就走了。他最后的话是,你自生自灭吧。你和你的臭虫们。

  孟烦了想,从此,川军团一定成了后娘养的孩子了。

第19集

 

  因为有了日军,禅达让再也睡不着了。百姓们组织了巡夜团,连部队都要受他们的惊扰。

  而残留的日军其实也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一个日军在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唱了一夜思乡的歌然后切腹自杀了。

  禅达的防务因此蒸蒸日上,成绩自然是虞啸卿的。孟烦了因此而不平,但龙文章不以为意。他说这说明我对了,我对了比什么都重要。

  但川军团确实成了没娘管的孩子,不仅是武器弹药,连吃喝都成了问题。

  龙文章再行故伎,缩减口粮让迷龙从黑市上获取烟酒香皂和女人丝袜,然后拿去贿赂军需处的官老爷官太太们以此来换取给养。

  从此迷龙每周一次地跑禅达的市场。

  其实迷龙每周必回禅达是因为他和大宅子管家的战争并没有结束。他回去办完了事情就会跑到大宅子的门口守着。叫六福的管家一拧再拧,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一次迷龙回去孟烦了也跟了上来。可没等他们在大宅子门口坐热屁股,六福居然引着富绅主人出来了。

  富绅说,六福不会说话,其实他已经老了,要落叶归根了。就是说,主人住在哪里,六福就要住在哪里。可宅子不能没人气啊,所以就烦请军爷屈尊来给敝人守守院子,不知道军爷能否答应。

  迷龙自然是喜出望外,人家给的台阶不薄,那就借坡下驴吧。

  于是富绅拿出大海碗,倒了满满一大碗酒,希望签个酒下之盟。

  大海碗里足足有二斤白酒,可迷龙不敢示弱也不能示弱,他仰脖把二斤酒灌了下去。富绅点点头,算是成交。

  迷龙拉了烦了转身就走,他要急着去找老婆孩子。可没走几步,迷龙就栽倒在了禅达的石板路上……

第20集

 

  迷龙终于搬家了。

  川军团的弟兄们终于见到了这所豪华的宅子,他们被迷龙可能的舒适生活惊呆了。

  之后就是嫉妒。不仅是人家的宅子,还有人家的漂亮老婆和捡来的儿子。

  在这样的屋子里,有谁想不起自己的家呢。

  迷龙适时地向弟兄们致谢,他甚至跪下向弟兄们磕头。不辣打趣说他应该喊爸爸,于是迷龙就认真地喊了每一个人爸爸。

  但是迷龙接下来就戏耍了他的“爸爸”们,他假意带他们去屋外看风景,然后就飞快地关上房门再也不出来了。

  其实迷龙老婆已经在做饭了,但迷龙有更重要的事情,弟兄们的肚子就只好委屈了。

  但是他们第二天狠狠地报复了迷龙,他们把他抬起来,用力扔到了泥沟里。

  川军团吃的不好,但虞师座的军饷还是照常发的。龙文章刚领到钱,就被迷龙赶上来逼债,还了债务,龙团座又成了穷光蛋。

  龙文章扯住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借钱,他有他的花销。那些禅达城里的女人也有龙团座的相好。

  可大家都躲得远远地,他只好拽住孟烦了哀求着。

  他说他有孟烦了需要的东西,孟烦了不信,结果龙文章摸出一包信件给他晃了晃。孟烦了还是不信,他孑然一身,有谁会给他写信呢。他说父母早以为他死了,那些家书从来没有他的。直到郝大叔说是真的,是有他的家书,他才抢过去,哆嗦着打开。

  孟烦了躲在一棵树下,热泪纵横地读着信,他哭得痛快淋漓,他知道他还是一只有家的流浪犬……

  发了饷,弟兄们一个个进了城。有的去打牙祭,有的去寻快乐。孟烦了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小醉,但他不能去,他选择了独处。其实他是和那些新兵在一起,他戏耍他们,刻薄他们,甚至折磨他们,但他发现其实这样他没有快乐。

  战场平静,日本鬼子和新兵们经常以对骂来磨牙,有时候骂得精彩,让无聊都变成了有趣。

  而阿译和孟烦了也在斗嘴。

  他们开始是彼此嘲弄,后来就推心置腹,往昔共同的青春岁月让他们有了共同的话题。

  后来孟烦了说,他希望自己能傻瓜到底,那样也许能活着回去。

  论及生死,他们共同地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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